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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體面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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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荒彎腰進入洞中, 在角落將她放下地。

“他在自我修覆。”九荒走去君執身邊, 以神識檢視,“不必我出手, 他死不掉了。”

目識被封, 曲悅看不到君執現在的狀況, 摸索著走過去。

九荒伸出手臂,橫在她胸前:“能夠自我修覆,應該也會自我保護,莫要靠他太近。”

“哦。”曲悅聽他這樣判斷,放心了不少。

竟能夠自我修覆, 莫非真是器靈?

“那我們走?”曲悅已經默念一百遍咒了,毫無卵用,不能留著九荒等君執醒來,萬一君執剛醒接不上戲, 那就真的玩完了。

九荒肯定會擰斷她的脖子。

他以獨特手法斷人頸骨時的清脆聲響,她直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。

但她這句話, 將九荒給問楞住了。

走?

他們要走去哪裏?這裏又是哪裏?

他的意識海為何有些痛感?

眼白漸漸渾濁,九荒捏著眉心, 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。

是什麽?

曲悅聽見他輕輕一聲悶哼,立刻明白自己失言了,趕緊喊他一聲:“韭黃,我肚子餓了。”

眼白裏的渾濁似潮水般退去,九荒又從混沌中清醒過來:“吃果子還是吃兔子?”

“果子。”

“好。”他手掌攤平,掌心浮現出一個玉盒。裏頭盛著些小番茄大的紅色果子, 他挑一顆送去她嘴邊,等著她張嘴。

額角青筋微不可察的一跳,曲悅實在張不開這個嘴,假裝不知道,自己伸手往盒子裏摸。

九荒楞了下,拉著她的手放進盒子裏,讓她自己拿著吃。

這是遍地毒草的九荒山上,唯一能吃的食物,叫做香香果。

果子本身淡入白水,心裏想著它是什麽味道,它就是什麽味道,所以曲悅吃了將近兩年也吃不膩。

然而這批果子因為年份久了,雖有玉盒保鮮,維持著外表不腐,入口卻已是一股子黃連味兒,苦澀的令她擰起了眉,忙不疊忍住,一瞬恢覆常態。

幸虧九荒沒有察覺,他的註意力被玉盒下層吸引住了。

這玉盒有兩層,中間的夾層是透明的,上層放著果子,下層放著許多靈珠。

一顆顆靈珠被雕琢成一朵朵花的形狀,栩栩如生。

好像是他雕的,還差一些沒有雕完。

他原本是雕來做什麽的?

怎麽想不起來了?

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,曲悅已將盒蓋子“啪嗒”一聲闔上,想去角落坐著休息下。

九荒抱她過去,從鐲子裏取出個軟綿綿的毯子,隨她一起坐下,手臂圈著她,像頭護崽子的狼。

曲悅瞧著是閉目養神,心裏繼續念咒。

對不起,她是真的演不下去,甚至佩服起十五歲時的自己,究竟是怎樣演完“霸道山大王的瞎眼小寵姬”這場戲的。

現在的她,能夠與一百個最強戲精對決,也演不來柔弱小白花。

似乎是她的咒語起了點效果,九荒有些昏昏欲睡,背靠著山壁也閉上了眼睛。

曲悅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,又念了幾十遍咒。

念到困頓,她一咬牙催動一線牽。

曲宋問道:“怎麽樣?”

“送不走。”曲悅頭疼,“你教我的咒語是不是錯了?”

聽她念了一遍,曲宋再三確認:“沒有錯,或許是你精神力虛耗的太厲害,休息休息再念。”

曲悅沒有回應,隔了好一會兒:“二哥,你不必再研究十八層那些囚犯的弱點了,我往後不會再用這一招。”

曲宋似乎猜到她會這麽說,沒接她的話。

曲悅慎重又堅定:“我起初只覺得,十八層的打手都是些獨霸一方的大佬,我駕馭不住。現在想來,這根本不是我能不能駕馭的問題。二哥,這樣做很不好,他們坐牢受罰天經地義,但他們不是我們曲家的奴隸,不是召喚獸,這對他們是一種人格上的侮辱。”

“你是心疼韭黃了?”曲宋問。

“我不否認,的確是從他身上才想到了這些。你想想看,他本就十分恨我了,待清醒過來,發現我曾拿他當打手,還不慪死?”反正曲悅決定,無論曲宋還會不會繼續研究,她都不會再用這手召喚術了,“我從前不需要,往後更不需要。”

“我沒想到,時至今日,他對你的影響還是這樣大。”曲宋沈默了下,“父親閉關之前,囑咐你加入特殊部門辦案子,是為了什麽?”

“父親希望我多多接觸形形色色的人……”

語氣異常嚴厲,曲宋訓斥道:“因有區區兩年相處情義,你連懲治一個窮兇極惡的邪修都始終心懷愧疚,難以釋懷,你告訴我,你將如何突破你的心魔劫?如何令父親安心?”

曲悅不吭聲。

懟不回去,她的修為卡在這裏,任何辯解的話都是白搭。

她也想釋然,但她每每閉關突破,一想起父親為了她的病放棄合道時機,兩千多年的修行有九成幾率毀於一旦,她心裏就堵得慌。

還有當年消靈箭紮進九荒身體那一剎,九荒看向她的眼神,更是像根針一樣,紮了她的眼睛。

良久的沈默,她不說話,曲宋也不說話,她知道曲宋對她很失望。

但她破除不了心魔劫,和決定不再使用召喚術是兩碼事。

她是不會妥協的,這是原則問題,即使父親勸她也不行。

卻突然聽見曲唐的聲音。

——“小妹啊。”

曲悅立馬恢覆精神:“大哥。”

——“老二你也別惱,小妹生於華夏文明時代,世道和咱們那會兒不一樣了,你不懂。你將父親的本意告訴她,她就能理解了。”

曲宋冷淡淡:“你同她說,我懶得理會她。”

曲悅凝眉:“本意?”

——“是這樣的小妹,十八層的神魂印記,憑借任何外力都無法消除。但父親認為,這座塔也並非那麽蠻橫霸道,它烙下的神魂印記,壓制他們的同時,也能感知他們的境界,當他們遭受過足夠的懲罰後,再放下執念,參悟大道,得天羅塔認可,印記自會消除。”

曲悅似懂非懂。

——“但一直沈浸在幻境中,他們哪裏有機會自省悟道呢。偶爾放他們出去溜達溜達,若有個心思通透的小姑娘,好心幫他們解決一下心魔雜念,或許他們突然就頓悟了,你說是不是?”

“父親是讓我……”她嘴角抽了抽,“大哥,就我這點兒覺悟,卡在識海境的心魔劫裏至今出不來,讓我幫這群大佬解決心魔?”

太看得起她了。

——“這可說不定,修煉講究的是個返璞歸真,爬的越高越容易迷失自我,有時反不如小輩們通透。你看江老祖,快三千歲的人了,還不是從二十幾歲的江善唯身上悟出了合道機緣?”

曲悅若有所悟:“恩,這倒是。”

——“所以呀,父親贈你這扇隨身門,是給你的保護傘,也是給你出的新考題,更是贈你一份大功德。同時,還是父親給那些十八層囚犯們創造出的一線生機。”

聽著曲唐循循善誘,曲悅狐疑:“真是如此?大哥你沒騙我?”

——“即使我會欺騙你,父親豈是那種罔顧旁人意願,奴役旁人的性格?你想想看,父親為何不收弟子,是怕絕學外傳麽?”

曲悅搖頭:“是覺得自己對待弟子,做不到像對咱們兄妹一樣。”

她漸漸想通了,充滿信心,“好,我接下這份考題。”

——“乖。”曲唐笑瞇瞇誇她一句,接著開始數落曲宋,“你瞧,三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兒,為何到了你這,就變得如此麻煩?”

曲宋沒接他的話,直接把曲唐那顆子珠掐斷,問道:“君執情況如何?”

曲悅道:“九荒說他正在自我恢覆,估計得一陣子。”

曲宋嗯一聲:“這幾日你自己留心點,我要閉關三日,封印這顆魔種,不然整個總部都會被腐蝕。等君執醒來以後,你與他攤牌,或者將一線牽給他,我親自與他交涉。”

“怎麽封印,別把君執給封印死了。”

“我有分寸。”

撂下這句話,一線牽被掐斷。

曲悅思考著曲唐剛才說的那番話,天羅塔內的另外八個人,應該已經遭受過足夠的懲罰,只差頓悟。

但九荒,估摸著還有好幾百年的刑罰要承受,不然再頓悟也沒用,天道不容。

曲悅微微仰頭,想看他一眼。

目視封閉著,什麽都看不到,倒是破爛的衣裳帶著股燒焦的糊味,湧進了她鼻腔裏。

曲悅皺了皺鼻翼,可以想象他現在有多像乞丐,當然平時也沒有光鮮亮麗過。

說起來,當年她多希望調查錯了方向,一切都是場誤會。

九荒的師父,是第一代的荒山君,沒有名字,以毒功聞名南蠻洲。有一日,心血來潮在路邊撿了個嬰兒回山上當徒弟,同樣也不給徒弟起名字。

師父死了以後,徒弟便繼承九荒山,成為第二代荒山君,青出於藍而勝於藍,聞名十九洲。

他掐人頸骨,割人舌頭,雖殘忍,但那些能與他做鄰居的領主們,也盡是些惡貫滿盈的邪道中人。

有抓活人開膛煉屍的,有以活人灌水銀煉丹的,對比之下,他獨居在山上種草煉毒,只拿動物試毒,比那些領主們好多了。

而他狠辣占地盤的性格,也是因為生長在南蠻洲造成的。

十九洲界的南蠻洲,原本就是各大正道征討伐誅的毒瘤之地。

那裏沒有任何律法與規則,不強勢就會死。

曲悅越與他相處,越覺得他雖不拿人命當回事,卻不像個嗜殺陰狠之輩,總懷疑那些獵殺修道者的蛇,並不是他放出去的。

直到有一天,他突然說要閉關。

聽到動靜,她解開目識,親眼瞧見他割裂虛空,將那些“吃飽了”的變異蛇從外界收回來。

幾十條變異蛇,和闖入地球的那幾條一模一樣,不知獵殺了多少世界的修道者。

而他再出關時,修為猛上了幾個臺階。

曲悅再也找不到理由為他開脫,將此事一五一十的報回總部,由總部定奪。

她正回憶著,九荒忽然睜開眼睛。

曲悅感覺得到,但假裝不知道。

九荒慢慢伸手摸了摸她的臉,眼眸裏布滿疑惑:“奇怪,為何我總有一種,我正處於夢中的感覺?”

曲悅正要說話,他又倏地轉頭看向君執:“死了。”

曲悅心頭一跳:“他死了?”

沒有啊,心臟還在跳動,血液也在流淌,生機勃勃。

九荒道:“身體修覆的不錯,可靈魂突然失去生機。”

難道是曲宋封印之故?

不對,曲悅驟然想到一件事情。

君執應該已經知道他扔進太平洋的魔種,被人撈出來了,還試圖傷害他。

所以他本尊出竅,離開魔種內部,去了外部?

糟糕,曲宋閉關封印魔種,君執突然出來偷襲的話,曲宋豈不是慘了?

曲悅催動一線牽,得不到應答。

不行,她必須回總部去,但當著九荒的面怎麽回去?

穩住心緒,她道:“韭黃,我不想對著一個死人,送佛送到西,你去外面挖個坑,將他埋了。”

“恩。”

“好歹是個體面人,不如你再砍一棵樹,打造一副棺材?”往常他養的小崽子不等長大就死了,他經常會打造個小棺材埋山裏,手工活很棒。

反正能多拖延一會兒是一會兒。

“行。”九荒起身走過去,將君執從地上拽起來,扛出洞去。

曲悅知道他的習慣,他會在洞口設下一道能夠感知的屏障,不會一直用神識盯著她。

曲悅等著九荒走遠,卻見他突然折返:“等一下,你何以得知他是個體面人?莫非嗅出他有股香味,與我味道不同,就覺著他是個體面人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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